于山一番纏綿的折騰,春英實在有些受不住了,啜泣著慢慢睡著了。她做了好多夢,夢中走馬觀花,一會兒是當初歪脖子樹上尋死的情景,一會兒是她被于山緊緊抱在懷里的情景,片刻之后卻又是自己和于山在洞房里……
……春英看到于山站在門口沉默地凝視著自己,春英不知道他咋了,想對他說:“你咋不過來呢,這可不是咱們剛成親那時候了。”可是春英努力地想說話卻說不出來,嗓子里好像堵了啥東西一樣,于是她奮力地掙扎,拼命地伸出手想抓住于山,讓他過來坐在炕上……
……于山不但不靠近她,反而推開門離開了,春英大吃一驚,趕緊從炕上爬起來要去追,誰知道她一翻身,猛地驚醒了,這才知道自己是在做夢。
噩夢乍醒,春英低頭一看,這才發現身旁的炕上空空的,哪里還有于山的人影!
春英掀開被子,連鞋子都顧不上穿,趕緊推開門往院子里望去,院子里根本沒有人影,院子的大門雖然關著,可門閂卻沒有插上。
春英清楚地記得昨晚插上了門閂的,現在門閂打開,說明于山已經出去了!
春英回屋趕緊穿上鞋子,推開門撒腿往外面跑去。
清晨寂靜的山道上,幾乎沒有啥人煙,春英焦急地跑到小河邊,卻看到了早起提水的紅棗。她跑過去拉住紅棗氣喘吁吁地問:“你,你見過我家于山嗎?”
紅棗見春英大汗淋漓的樣子,連忙問:“咋了,發生啥事了?”
春英喘得很厲害,緊緊抓住紅棗的手,一個勁地問道:“你看到他了嗎?”
紅棗只好如實地說:“看到了啊,剛才我過來挑水,看到于山一個人正往山坳那邊走,我還問他這是要做啥去,他臉色不大好,說要出去走走,我以為他是去外面集市,也就沒有在意。”
春英一聽這話,又匆忙地跑到山坳那邊,看到的是一條寂靜的山道沉默地通往遙遠的山外。
這條山道上,根本沒有一個人影。
春英一直提著的心終于沉了下來,狠狠地沉了下來,沉到她不明白是在黑暗中還是在深淵里。
春英曾對著這條山道說:“不想看到熟悉的人離去的背影。”于山卻說不會讓她看到自己離去的背影。
現在于山走了,走得悄無聲息,連個背影都不曾給她留下!
春英默默地看著那條山道好久好久,直到一輪紅日從山后面冉冉升起,她才失魂落魄地往家的方向走去。
進了院子,毛驢在踢騰著蹄子,一窩母雞正嘰嘰咕咕叫著在院子里散步。春英的目光從毛驢到母雞,又看向了角落里的灶臺。
春英忽然想起了剛過門的時候,成親的第二天,她忐忑不安地扶著門框往外看,看到了那個男人正光著膀子在灶臺旁劈柴。
依然是這么安靜的早上,是不是再也不會有一個男人在那里劈柴了?
春英有氣無力地走進屋子,目光落到桌子上,那里有一個信函,上面寫著:春英親啟。
春英的眼淚一下子滑落下來,她一邊胡亂擦著眼淚,一邊抓起那封信,顫抖著手打開了。
這封信,果然是于山留給她的。
于山可能是怕她識字不多看不明白,里面用詞都極其簡單。
“春英,你曾說不喜歡山坳之處望見離人的背影,今天我趁你熟睡之時悄然離去。你也曾說,希望這一生就這么過下去,我心里也祈望能在這山水之間牽你之手,白頭到老。我不喜歡將你交予他人,更不喜歡在你危難之際松開你的手。我想將你放在手心,親自保護你,寵愛你,可是事與愿違,我不得不再次背井離鄉,留你一個人獨守空房。”
“我這一去,少則一年,多則三年。一年之后,要是你不愿再等,可以改嫁;三年之后,你就更不需等我了。山里人家淳樸,現在村里人與你處得十分融洽,想來你總能找到一個愿意接納你,并保護你一生的好男人。”
“對我來說,榆樹村是我落葉歸根之處,不論山高水遠,但凡我還一息尚存,我還會返回這里。要是我返家的時候,萬一有幸你還在家里等我,你就將柳枝掛在墻頭,我看到就知道了。如此,要是我歸時沒有看到柳枝,便知道你已經改嫁,我也沒有必要走進院門了。”
“炕頭一旁有一個紅色木箱,里面放著你往日攢下的錢袋子。我已在里面又放了一些,以供你日后生活所需。”
春英看完這些,手中緊緊攥著那張信紙,淚水噼里啪啦的落了下來。她啜泣著點點頭,在心里說:“好,你既然要我等你,那我就永遠等下去。不要說一年,三年,就是十年,三十年,我也愿意等下去。無論寒暑,無論柳葉繁茂還是只剩枯枝,我都會記得在墻頭掛上柳枝兒。”
……
夏去秋來,春桃那邊傳來了消息,說她已經有身子了,明年開春就要生了。一家人都喜歡得跟啥似的,把個春桃當做寶貝來供著,要風給風要雨給雨的。
春英和娘聽了,都替春桃歡喜,春英娘想著春桃有了身子過來不方便,于是要拎起包袱過去看望女兒。
這一天,春英牽出了自家的毛驢,讓小弟春生牽著驢,帶著自己的娘去看春桃。站在山坳里看著母子兩人離去的背影,看著毛驢甩著歡快的尾巴,春英心里的苦澀再次泛上來,本來自己也想要個孩子的,誰知道于山就這么離開了,連個一男半女都沒有留下。
春英白天的時候倒不寂寞,菊花和紅棗都時不時過來陪她說說話。菊花還說:“春英你有啥事隨便召喚陳紅雨就行,但凡女人家干不了的事,讓他過來幫助就行。”春英心里感激,也只能點頭答應,可心里卻不想這樣麻煩別人。
來福當初為了救春英,胸前留了疤痕,夏天不敢光著膀子,除此之外也沒啥不方便的。來福偶爾也會過來看看,問她有啥需要,光明正大的來,光明正大的走。春英想起于山臨走留下讓她改嫁的話,心里難受極了。春英不知道于山是咋想的,但她覺得于山多少對自己和來福的關系有些想法,或許因為這個,他才會說出讓她改嫁的話吧。于是,春英在心里竟然遷怒上了來福,根本不想再看到他,對他的到來,總是愛答不理的,有事也是刻意躲著他。
來福卻不計較這些,但凡春英有事,他還是會過來幫忙。奇怪的是,不但村里人對此沒有說啥,甚至來福的媳婦和老爹都沒有啥異議的樣子。
時間長了,春英躲不過去,也懶得跟他解釋,只能任憑他出入自由了。
秋天過了,冬天來了,這個冬天沒有響馬,也沒有野狼,更沒有一個手持獵槍的于山了。春英很久不去集市了,但村里人卻有去集市的。村里人打聽外面的消息,說是現在軍隊真的和啥軍閥打了起來,軍隊那邊死了很多人,但是軍閥那邊死的人更多,說是軍閥可能不行了。
村里人一邊感嘆著這場戰亂要過去了,一邊又替那些有男人在外面打仗的人家擔憂。春英家的于山是一個,陳紅雨家的小弟是另一個,還有村里其他人家的兩個小伙子,這幾個人都在外面替那個軍隊賣命呢,不知道軍隊那邊死的那些人里,有沒有他們幾個?
春英白天的時候聽村民提起,還故意裝作不在意的樣子,笑著說:“哪里有這么巧呢,他們幾個一定福大命大不會死的,說不定明年這仗一停下來,他們就回來了。”可是到了晚上,躺在空落落的炕上,一個人翻來覆去睡不著的時候,還是禁不住地想,要是于山真的不回來了,自己又該咋辦呢?
于山是說過讓自己改嫁的話,可是這是根本不可能的。不到一年的夫妻,早已情根深種,就算有一個男人比于山好上一百倍一萬倍,春英也還是記掛著自個兒的那個于山。再說了,別說村里的男人,就是山下的,鎮子上的,有哪一個能比得過他呢?
春英想到這里,在心里嘆息了一聲,對著那個冰冷的灶臺說:“你即使回不來,我也就在這里守著你了。”
轉眼又到了過年的時候,春英看著各家各戶忙碌著準備年貨。想起去年的時候,因為狼群的事,大家都沒能安生過年,眼下總算太平了,村民們像是要把積攢了兩年的沉悶都一掃而空似的,準備好好過上一個大年。
春英娘過來看春英,一進屋眼淚就掉下來了,對她說:“你這里太冷清了,還是跟我回去吧。”春英堅持不愿回去,跟娘說:“萬一于山回來,看不到我咋辦呢?”春英娘沒法,只能想著過年的時候,給她送過來一些餃子,讓她也沾點喜氣。
到了年三十晚上,各家放起了鞭炮煙花,街上也是熱鬧非凡。春英娘躲著街上的鞭炮,用籠布捂著一碗餃子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春英家里走。進了院子,她看見屋里點著燈,紙糊的貼著個大紅福字的窗戶上映出幾個女人的影子,她們正在里面說笑呢。
春英娘進了屋,看見菊花和紅棗在炕上陪著春英說話呢,仨人磕著瓜子兒,吃著腌棗兒,腿腳都窩在被窩里,看起來也是其樂融融的。
菊花見春英娘進屋,趕緊就要起身,笑著嚷道:“快上來暖暖腳,外面挺冷呢。”
春英娘一邊笑著打招呼,一邊將還帶著余溫的餃子放在桌上。紅棗瞧了瞧那碗餃子,打趣說:“到底是這做娘的疼閨女啊,大年三十的眼巴巴地送餃子來呢。”
春英一邊讓娘上炕,一邊笑著說:“剛才菊花過來帶了豬肉芹菜的餃子,我這邊還蒸了棗糕、炒了腌肉,我們已經一起吃過了,娘,你趕緊上來坐吧。”
春英娘上了炕,看了看陪著自家閨女的這兩位,感慨地說:“多虧了有你們,不然春英這邊太凄冷了。”
菊花和紅棗見春英娘眼圈兒又紅起來,趕緊說笑著勸慰了一番,隨便又扯起了各家的閑話,總算把話題給岔開了。
(未完待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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