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前些天的一個周末，太陽很好，我在家里洗衣服。
陽臺外的樓下，一個沙啞，或者說是嘶啞的聲音，斷斷續續一直在叫喊。
我以為是誰家的孩子在樓下玩耍，因為在忙，并沒有在意。過了好久，那個聲音還在，我停下手里的活兒，仔細聽了聽——像是在唱歌——是誰，把歌唱得這么歇斯底里？
出于好奇，我打開窗紗一探究竟。
就在陽臺正對的斜下方，面朝南坐著一個老太太，背對著我的方位。
由于離得遠，看得不是很清楚，于用拿來相機充當望遠鏡，拉近之后看到她穿著黑底紅花的外衣，戴著一頂小圓帽和手套，手里拿著一疊A4的紙——上面應該是歌詞。
旁邊地上鋪著一張報紙，上面整齊地平鋪著一個橘色的手提袋，應該是用來裝小馬扎和歌詞本的，手提袋上面還放著一個東西，我看不太清楚。
她照著歌詞唱得很認真，也很賣力——每一個字都很用力地發聲，甚至有點狠勁在里面——就是我前面感覺到的“歇斯底里”，也許還因為年邁，發音也不是很清楚。
我仔細聽，根據她發出的聲調，判斷她唱的是《學習雷鋒好榜樣》，因為歌詞基本聽不清，跟著調子還可以判斷。
一瞬間，有種感動從內心油然而生。
因為她的純粹，抑或說是無畏。
純粹，是因為她所有的行為都不顯得造作，不是作秀、討好和逢迎，這樣的網紅時代，那一刻的她是純粹的。她是在享受陽光，享受風，享受自己的歌聲，當然她不知道她也享受了我對她的羨慕。
無畏，是因為在那光天化日中，她不在乎路人的目光，不在乎自己唱得是否好聽，不在乎別人是否覺得她不正常，就是因為自己想要曬著太陽歌唱。
我就那樣趴在窗臺上，作為她唯一傾心的觀眾——應該是唯一的——一直聽她唱。《東方紅》《十送紅軍》《瀏陽河》《團結就是力量》《北京的金山上》《唱支山歌給黨聽》《我愛北京天安門》……
全都是革命年代的紅歌，這些歌曲來自她過去的生活，也發自她的回憶。她用它的休閑時光，沐浴著現在的陽光，慢慢地咀嚼過去的時光。
她時而坐著，時而站起來邊走邊唱，像個孩子一樣無憂無慮，獨自快樂。
大概十多分鐘后，她停下，躬身從橙色袋子上拿起一樣東西，簡單擺弄之后，在手上甩了起來——居然是快板。
我又被她驚艷到，她邊打快板邊唱著，但是我聽不懂她唱的是什么了。我這個站在六樓上的人，想為她鼓掌喝彩，但又怕驚擾了她的雅興，只摁著心里的澎湃，和進她的節奏里，蹭著享受她的陽光和清風。
2
我邊欣賞，邊在心里感嘆：你在陽光下歌唱，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。
你的身體已年邁，但是你的內心駐扎的不是一個年老、孱弱、無力的蒼老婦人，而是一個充滿活力，光芒四射，十七八歲的漂亮姑娘。
在這樣一個浮躁的、充滿演技的、無人不偽裝的時代，其實誰心里沒有對純粹和無畏的幻想，而誰又能輕易做到純粹和無畏？
自問覺得好難。
也許上了年紀的人，經歷太多，看透太多，人生閱歷和眼界已經氣象磅礴，世人的目光和評價已經不是她在乎的。
就像我們小時候，做錯事情因害怕而躲避，現在回憶起來，覺得其實當時去面對就好了，沒必要躲避。
就像我們當年見到老師或者領導的時候，總覺得尷尬而拘謹，不知如何面對，那是局促于居高臨下的權力，其實正面而對，禮貌問候即好。
就像我們見到喜歡的人，手足無措，甚至急于躲避，那是被不自信所困，其實坦然走近，說出喜歡就好。
經過的事情，再回頭都看，并沒有那么嚴重，所以上了年紀的人，看淡的更多。
而這能看淡一切的心胸與時間有關，與閱歷有關，與包容有關，與善良有關。她承載了世間的萬象，所以她以萬象呈現世間，就沒有任何局促和尷尬。
生活所見所聞，是一次又一次的開悟與成長，此景也許此生只見一次，是緣分，也是心靈的度化。
真希望到了她那個年紀，我也能拿著歌詞本坐在太陽下放聲唱給自己聽。
愿你我不受內心的狹促桎梏，靈魂干爽，隨遇而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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